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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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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纯真的感情只产生于纯真年代那个年代已象水一样流逝而去了

    ——题记

    一

    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还是一个中学生,那时候我活得比较自由自在。我的父母当时仍在内地的三线厂工作,只留下我和外婆住在这个城市里。

    在大人们眼里,我是个吊儿郎当无心向学的孩子。有一次,我偷看了外婆从家长会上领回来的学生手册,那上面老师对我的评语里提到:“缺乏集体观念,有些自由散漫,是该生较为突出的缺点,希望今后能努力改正。”可我外婆却多少有些偏袒我,她老喜欢对人说,这孩子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他胆子小哇,顶多是个迟到早退什么的,他是不会干坏事的哟。

    由于外婆的这种纵容态度,使得学校老师很快就放弃了要把我改造成为一个好孩子的决心,我在学校一直没被吸收进红卫兵组织,成了一个既非小流氓小痞子又自由散漫难以救药的落后分子。

    其实我并没有经常地迟到早退,只是偶尔一两个星期一两次的逃课,我去了住在客运码头附近的瘸腿二赖子那狭窄凌乱的家里,买香烟封皮。

    那时候,我迷上了一种摔烟纸角的把戏。就是将香烟的包装纸叠成三角形,放在水泥地上摔,谁把对方的纸角摔反了另一面就赢,纸角就归他。上等香烟的封皮纸质坚厚,有的还打上一层光蜡,份量比较沉些,如中华、大前门、牡丹、飞马等,下等烟封皮纸质轻薄,掂在手上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如电车、丰收一类的烟。摔起来“中华”“大前门”多半会赢“电车”“丰收”除非你摔的手法特别有技巧。自然二赖子那里上等烟纸皮也要比下等烟纸皮贵一些,一分钱一分货嘛,赖在家里不去农村插队的二赖子耷拉着成天象没睡醒的肿眼皮,漫不经心地拒绝了我们的讲价。

    要说玩摔烟纸角,住在街尾的黎东扬最拿手了。他赢的烟纸角最多,他常常把赢到手的纸角一只只驳接起来持在手里,弯弯长长的象持一条水牛角又象一把日本鬼子军官的战刀。因为玩摔烟纸角的缘故,偶尔我也会吸几口烟,不过我总是觉得那又苦又涩的味道实在难受,所以我跟那些个企图以香烟来诱惑我加入他们的小集体的哥们总是难以趣味相投。在这点上我外婆她老人家没有看走眼,我当时的确是个心地有点单纯的人。

    由于凑在一块玩摔烟纸角,我和我们那条街巷里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关系比较密切,常常瞎混在一起。那时候,晚上一般都是最无聊的,如果你不出去外面玩,就只能呆在又挤又窄的家里收听广播电台里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或者是样板戏片段什么的。我们在晚上经常光顾的地方,是附近的东湖公园。

    东湖公园里有的是新鲜而充满刺激的事情干。每当夜色象一张巨大无形的网笼罩覆盖着大地之后,公园里的石凳上、树木旁、草丛里就开始挤满了无数象虫子般蠕动着的人们。当然他们大都是年轻男女,也有个别的中年男女,他们在夜色的掩护下,交叠着躯体坐在石凳上、靠在树干上、躺在草丛里,无声而急切地干着他们最渴望干的事情。他们干得是那么的投入和无所顾忌,以至于我们从他们的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们也毫不收敛,仍旧我行我素。当然他们知道,我们并没有长着夜猫子会发红绿光的瞳孔,我们无法看清楚他们不想给人看的东西,他们只怕一种人,那就是公园里值勤的管理人员。

    管理人员本来应该管捉小蟊贼和公园里的果树,可是他们却好象并不关心那些事,他们热衷于纠正所谓伤风败俗一类的事情,或者说是热衷于偷窥。他们往往喜欢搞突然袭击,借巡查治安为名,悄悄观察并挨近那些野外作业的鸳鸯,然后猛地摁亮三节电池的强光手电筒,照射着正在苟合的男女,让其一切都暴露在如同白昼般的光线之下,然后再疾言厉色地批评教育这些惊魂未定、羞愧难当的鸳鸯们一番。

    我们没有三节电池的手电筒,也没有捉拿训导鸳鸯们的权力和资格,我们只有弹弓。

    通常我们选择好目标后,就躲在不远处的草木丛里头,借着星月微弱的光线观察着鸳鸯们的一举一动,然后侍机举起弹弓,抑制住砰砰狂跳的心,瞄准目标射击。听到那些尖声痛叫我们就会拼命捂着嘴巴,往草地上打滚或使劲掐自己的大腿,以平息兴奋得发痒的情绪。我们喊这种行动叫“射相思雀”不过这种把戏玩了不久,就遭到了报应。

    那回当我们刚得手还来不及打滚,就被我们的目标发现了他们的目标,一个豹子般身手矫健和狂怒的男青年飞快地向我们隐藏的地方扑了过来,将还来不及作鸟兽散的我们暴打了一顿。

    大概是从那以后,我落下了一种后遗症。多年之后我谈对象时,每当与爱侣在僻静的地方坐下来想亲热一下的时候,我总习惯地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附近角落丛里是否隐伏着窥望或偷袭者。而女朋友总认为我此时的举动活象作贼一般,她心里很不高兴:怕什么,我们一不偷二不抢,正儿八经地谈恋爱,还担心给人逮住不成!

    自从挨了那顿揍,我就再没有摸过那副弹弓啦。可是无聊的日子还得打发,不久,我们就又有了新的目标。我们住的那条小街上搬来了一位新住户。

    二

    她是一个扎根小辫子的漂亮姑娘。听说原本是个插队的知青,抽调回城读完中专分配到市里一机关单位工作的。这个小妞模样长得有几分象春苗里的李秀明,她的到来立即惹来街上一片关注的目光。

    她住的那所临近河涌的旧房子从此成了不少人视线的焦点。每天早晨,街上的人们都会看见那个身穿粉红色或米黄色的确良罩衫的姑娘,娉娉婷婷地穿过小街去上班。

    过了不久,就陆续有青年小伙子到小街来找她,间或也有人用自行车载她回来的。只是这小伙子并不固定于一个人,而经常是不同的面孔。有人猜测,那都是些献殷勤的或者是正在努力的追求者。这时,街道上专喜欢做媒人的黎大妈又放出风声说,要替姑娘介绍对象,接下来关于这姑娘的各种各样的传闻和小道消息不翼而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小街上人们的目光都引向了那间小平房。

    人们注意到那间并不起眼的小平房,无论是有人在还是没人在它的门窗都紧闭着。有人猜想姑娘可能常在房子里跟不同的小伙子谈对象呢,后来有一些街上的小孩趴在小房子的窗户上,悄悄窥听房子里的动静,尤其是当人们看见姑娘领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青年进入她的房子后,只一会儿工夫,小房子的窗户旁就挤满不少大大小小的孩子,他们一个个屏住呼吸,留意着里面的一切。等姑娘送小伙子出去以后,房子里谈话的内容和举动就立即象重大新闻一样很快传遍整条小街。有一段时间里,小孩中还传唱着不知什么时候偷听回来的情话经过歪曲改编以取笑揶揄姑娘的段子:你是一朵花,我是你的小猫猫(苗苗),藏(长)在你的床(窗)底下。

    出于好奇,我也曾趴在窗户边偷看过房子里的一切,不过也许是我没赶巧看见的情形一点不出彩,没有什么可以传作笑柄的内容。那天姑娘房子里的客人是个年轻英俊的军人,他正襟危坐面对着姑娘,一本正经地跟姑娘说着话,聊些什么过后我也记不清了,反正觉得他俩象是在作思想交流汇报,远不如低我一班的小泼皮阿容传出来的内容那样精彩引人遐想。阿容告诉我们说,有一天来找林雪娇(姑娘的大名)的是个满脸红疙瘩的身材高大工人模样的男青年。他挨着林雪娇坐在那里说悄悄话,末了还动起手脚来,他想抱住姑娘亲个嘴,被姑娘推开了。可他的手还直往姑娘的腰里摸,并掀开了林雪娇衣服的一角,露出里面白白的肉。可惜就在这时,趴在窗户偷窥的阿容等几个孩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惊动了房子里的男女,致使一场好戏刚开了头就匆匆结束了。

    从那以后,我们就很少再看见林雪娇带着陌生面孔的男青年回到小街她那所小房子里了。我猜她准是转移了阵地,上外面的某个僻静的角落或公园约会去了,那里也再不会有人打扰她的爱情生活。

    大约过了一年,林雪娇终于出嫁了。这回小街上的人可个个都看清楚了。结婚那天,一辆上海牌的小轿车开进了小街,从车里下来一个五十几岁的胖老头,是他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新娘子林雪娇接走了。他就是林雪娇的丈夫,听说是个老红军,任某大机关的头头。

    林雪娇走了,小街的生活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无聊。在那个年代里,人们的娱乐活动除了看电影以外没有太多的选择,而电影又往往是那几部看了又看台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的片子。因此精力过剩而无所事事是当时社会的普遍现象。打破这种疲塌而沉闷的生活是那时的人们热切的渴望,所以那时候虽然没有今天那么多的炒作起来的聒人耳目的新闻,但也有不少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自娱娱人的方式和方法。比如象林雪娇的这段婚姻在我们那条小街上就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消息版本,从这些五花八门的版本里不难感受到人们想象力的丰富与高超。

    我无法估计那个嫁了老红军的林雪娇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但她的这些绯闻肯定给我们那个年龄段的孩子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至于许多年后,我们这些当年的小伙伴偶尔聚首回忆往事时,大家都还会提起这件事。

    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多久,我同班的同学李伟明悄悄告诉我,他谈恋爱了。

    他恋上的人,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徐爱娜。徐爱娜长得娇小玲珑样子甜美活泼。她的父亲是个炼钢工人,她的家庭是个响当当的无产阶级家庭。可是根正苗红的班干部徐爱娜却偷偷和爷爷曾是小商贩的李伟明好上了。李伟明是在一天晚上和我一起到大街上游荡时对我说起这事的,他要求我为他保守秘密。在得到我郑重的承诺后,他眉飞色舞地讲起他的浪漫情史来。他说他曾偷偷去过两回徐爱娜的家。那是一栋旧洋房,从前里面住的是资本家,如今归她那个当车间主任的爸爸住。房子里地上铺的是木地板,走起来格格响,她家还有一对旧沙发和一台9寸的黑白电视机。李伟明说她家看起来根本不象工人阶级家庭,反而象资产阶级的窝。李伟明本人没进过资产阶级的家,他只是在电影里看到过。他这样跟我说的意思,也并非有贬损徐爱娜家的含义。事实上他对徐爱娜的家充满了羡慕之意。他还告诉我他摸过徐爱娜的手了,徐爱娜写给他的情书已经有三封了。看见他一脸陶醉自得的样子,我不由也一阵羡煞,然后心里也开始有些发痒了。

    我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圆圆的楚楚动人的脸庞,那是花妮被白地主抓去绑在阴暗破败的囚室时,充满求助的可怜而又美丽的面容。花妮是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的女主角,那时候这部影片在国内风靡一时,花妮一家的凄惨遭遇令许多观众涕泪交流。

    我在前后左右一片的呜咽声中,却迷恋起女主人公的美色来。我并不是仅仅对花妮的色相充满贪婪的幻想,因为那样的话比白地主的可耻行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因为美貌的花妮的不幸遭遇而生出强烈的同情和拯救心。我常常幻想自己摇身变成了一个力量无比的侠士,于夜静更深之时潜入囚禁花妮的暗室里,解救出那个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美人儿,然后领着她再闯进面目可憎的白地主的卧室,将这个恶棍从床上揪起来狠揍一通,打得他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直到花妮露出满意的笑容为止,之后我就携着垂爱于我的可人儿远走他乡,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

    这个痛快淋漓的梦想,我不知做过多少回。那时侯,我已彻底钟情于脸庞圆圆可怜楚楚的花妮了,我渴望着在现实世界里也能遇到并结识一个象花妮一样脸庞圆圆可怜楚楚身处困境的女孩子,好让我施展身手去营救她。那天晚上听了李伟明讲了他的艳遇后,我的这种欲望愈加强烈了,我开始在身边左右寻找这样一个拯救的对象。不久,这个对象终于叫我发现了。

    三

    她是隔壁班的温小蓉,一个圆脸气质忧郁的女生,她是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队员,可能由于长得稍微有点苦相的缘故,常常扮演备受地主老财欺凌的小丫鬟一类的角色。她家住在离我们小街不远处,上学放学不时能遇到。

    在李伟明的一再鼓动下,我就硬着头皮在放学途中拦着她跟她搭话。出乎意料的是,她竟大方随意地与我交谈了几句,好象并没有多少羞怯拘束,我很高兴地就这么与她结识了。

    不过我也很快发现,温小蓉其实并没有把我太当一回事。就在我再次主动去接近她跟她打招呼时,她竟显出有些意外的神情,甚至连我一再告诉过她的我的名字都喊不出来。过后我寻思也许是因为她朋友太多吧,也有可能是她压根就把我当成了那种她舞台表演的崇拜者。我一心寻找的拯救对象却将我当成了她的崇拜者,这让我感到心有不甘。我得想法子扭转她的这种荒唐的想法。

    于是不久之后的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在半道上截住了温小蓉,诓她说河涌边上的大宅院那里一下午都在拍电影呢,估计现在还没拍完,问她想不想去看。温小蓉一听眼睛里闪出光来。我马上又说,不过那附近民警都封了路,不让闲人进去,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穿过去,你要不要我领你去?

    温小蓉迷了心窍,连连催我带路过去。我领她走的地方,是我事前探选好的,那儿是几间丢荒了的破院子。穿过这里要翻越几道墙,而且那里地上壁上布满青苔又湿又滑,攀越它们得花点工夫。我估计身体稍稍胖点的温小蓉在这儿一定会遇上困难,那时不正是该我大显身手的时候吗。

    温小蓉一看那几堵破院墙,皱了皱眉头说:没有别的路走了吗?我忙堵她说有别的路子进去警察还不拦死吗。说着我攀爬上那堵墙,骑在墙头上,把手伸向下面的温小蓉。温小蓉朝我摆摆手,自己踩着墙上的砖孔,动作利说索地也爬了上来,一骗腿骑在了墙上。我有些傻眼了,没想到她的身手比我还快。温小蓉一松手,迈腿从墙上跳落到地上,她扬起脑袋问我,接着从那里过去。我胡乱朝另一堵院墙指指:爬过这道墙出去,沿着河边一直走到有几棵树的地方拐进去就是大宅院后门啦。实际上那个大宅院确实是有的,不久前我还上那去玩过,只不过根本就没人到那儿去拍什么电影。

    温小蓉转身又去攀爬那堵破墙,我急忙也从墙上跳了下来。不料我正落在一块青苔上面,一滑摔了个仰八叉。咯咯咯咯墙头上传来温小蓉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坐在地上神情忧伤地望着笑得身体乱颤的温小蓉,我忽然觉得什么时候她脸上都常挂着的几分苦相已全没有了,此刻她正朝我咧着小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更象是一个快乐的小公主。

    我有些恼了,使劲想从地上爬起来,哎唷,我不由叫出声来,原来我的脚腕扭伤了,一用力就痛。温小蓉等得不耐烦了,她说了句你慢慢跟着来吧。就往那边地上跳下去。我只好悻悻地朝她急坠而下的背影喊:那你先过去看看,如果还没散的话,再回来叫我一声!

    我的脚肿了好几天,温小蓉也好几天没理睬我,也许她发觉我耍了她,也可能是她埋怨我给她传递了过时的消息,反正她也是空欢喜一场没见着拍电影。

    等我的脚彻底好了以后,李伟明也跟徐爱娜彻底掰了。李伟明告诉我说是徐爱娜的父亲偷看了女儿没写完的情书,发现了他俩的秘密恋情,于是他找他的女儿谈了一次话,又找李伟明谈了一次话,他俩就这么完了。

    嘁,散就散呗,反正老子也不亏。李伟明这样对我说。我琢磨不透他这话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在这场短命的恋爱中李伟明到底捞到了什么。不过我觉得从那以后李伟明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好象是更感兴趣了,说话也好象比以前更肆无忌惮些。以前他跟我讲起男女之事总有点吞吞吐吐,说一截留一截的,可现在就直截了当了许多或者说是露骨了许多。

    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他在大街上游荡的时候,他还给我讲了一个带色的故事,他告诉我说这是一个从熟人那里听回来的真事:

    在某某地方的一条河边,住着一个十五岁的男孩,他的水性很好,每天放学后都到河边去划船渡人过河。一天黄昏,他去渡口晚了些,一个急着过河的从城里来的十九岁的女知青,自己解了缆绳划船过河。船到河心遇上了急流旋涡,船翻了女知青也落如水中。那男孩刚好赶到河边,于是他扎下河去把女知青救了上来。男孩把十九岁的女知青背上岸边芦苇丛旁,给她捶背,知青姐姐吐了几口水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和这个男孩子浑身湿透,衣服贴着身子俩人紧挨在一起,知青姐姐感激男孩子救命之恩自觉无以回报,又看见四周没人,于是想方设法撩逗男孩子去动手脱她的衣服,后来男孩子这么做了知青姐姐也将男孩子的衣服脱掉,在十九岁的姐姐的引导之下,他们在芦苇丛里把男女之事就给干了。

    知道吧,对这种事情其实女人也很想主动干的,只不过没有适当的时机罢了。故事讲完后李伟明这样循循善诱地对我说。

    李伟明的故事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启发,我联想到温小蓉那副高傲不可犯的尊容。哼,假正经!我暗暗嗤之以鼻,那天有机会的话,你这小妮子还不是个小娼妇!

    我盘算着找个适当的时机,刺激一下这个身体丰满诱人,气质忧郁动人的女孩子。

    过了一个星期,温小蓉大概已生完我的气了,和我恢复了正常的往来。

    这天我在放学路上又遇上了她,她朝我嫣然一笑,并问我脚上的伤还疼不疼。我心头一热,连忙凑上去和她套近乎。我问她回家要不要做饭,她高傲地一偏脑袋:我爸爸从不让我干这活儿。我说反正时间还早,不如送我家坐坐。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你有什么事吗?我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就是想跟你聊聊天,我们不是有一个星期没谈心了吗。她说,啐,谁跟你谈心,你又不是辅导员老师。我说:那我跟你讲个故事怎么样?好哇,我爱听故事。她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于是我们就在附近找了一处僻静的楼房的台阶坐下来。

    她忽闪忽闪的眼睛看着我说,你要给我讲的是个怎么样的故事呢?

    我说:是一个、一个刺激性的故事。她瞪大眼睛望着我,听我讲这个故事。我的故事就是从李伟明那儿听来的那个故事。我发挥了一下,讲给她听。当我讲到十五岁的男孩子动手将十九岁的姐姐的衣服给脱了下来的时候,温小蓉一下子站了起来说:我不听了,我要回家!我一把扯住她的手说,就差一点快完了。温小蓉一摔手,打了我一耳光,骂了句:流氓!扭头咚咚咚的跑走了。

    我望着她脑后晃动着的两根小辫子的身影,消失在斜阳的光线里,这才感到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

    我和温小蓉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彻底地吹了。三个月后,我迷上了打乒乓球。

    四

    我之所以喜欢上打乒乓球,完全是出于偶然,我有一个名叫孙跃国的猴子般精瘦的同学,那天下午,我从他的书包里翻出一本撕掉了封皮的薄薄的小书,我掀开几页看了看,内容是讲我国乒乓球运动员刻苦训练为国争光的小故事。其中有一章是介绍绰号“小老虎”庄则栋的。庄则栋我是知道的,在体育运动记录影片上看过他跟猴子般身手敏捷的张燮林打球,他一扳一扳排山倒海般地猛扣球,张猴子一扳一扳地将球从地板上裤裆下捞起来。我向孙跃国借了了这本破书,回家看了一晚上。第二天我把书还给孙跃国时,我已决定要拜他为师玩玩乒乓球。

    孙跃国的乒乓球球技在我们班上是顶尖高手。而我的球技很一般,但孙跃国却认为我是块可造就之才。他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要求,让我跟他一起去玩。

    孙跃国常去打乒乓球的地方是市商业局里头的乒乓球室。他父亲是市商业局里的一个科长。孙跃国经常在市商业局的饭堂里搭伙食。中午吃完饭后,他就去局大院里的乒乓球室和那里的大人们打球。孙跃国也帮我买了商业局饭堂的饭菜票,让我跟他一起去那里搭伙食,中午一同去打球。午休时间,乒乓球室里通常只有三两个人在那里打球。

    孙跃国在那里的战绩还算不错,多数的时候能赢球,有一回商业局办公室的大胖子冯子棠在同事们的怂恿下跟孙跃国打赌。如果冯子棠赢了,孙跃国就钻三回球台底,如果冯胖子输了,则他刚打回来的那份饭菜就不许吃得全部倒掉。比赛的结果冯大胖子的饭菜没吃成,他以两分之差输给了眼尖手快的孙跃国。浑身大汗的冯子棠气鼓鼓地走了。

    不过孙跃国在这里也有遭受败绩的时候。

    赢他的是一个十七八岁高个子的白脸的男孩子。孙跃国一遇上这个男孩,就输得比较惨,每局多半不会超过10分。据说这个男孩曾在区中学生运动会上拿过名次。孙耀国喊他阿杰。阿杰打球的姿势很规范优美,一看就知道是受过专门训练的。他在球台上把孙跃国摆弄得跟猴子一般,调动得他左扑右腾疲于奔命。

    “得啦,你以后就跟阿杰学打球吧。”有一次孙跃国在惨败给那高个子男孩后,悻悻地向我丢下这句话,走了。

    那以后孙跃国就明显减少了上乒乓球室来打球的次数了,我只好跟着阿杰学打球了。

    我当时的梦想,第一步是先把趾高气扬的孙跃国打败,取替他成为班上的球王。以后再拿校冠军,再以后,哼我非常欣赏在电影里看到的郗恩庭登上世乒赛男子单打冠军领奖台时,频频向欢呼的人们挥手致意的那幕情景。我幻想有朝一日在那上面挥手的人就是我。阿杰打量着我慢慢对我说,你要想打好球,得听我的,叫你怎么着你就得这么着懂吗。我点了点头。

    他教我如何扣球、推挡、削球和发球的姿势和要领。让我无事对着墙壁练每种姿势各三百遍。我练了七八十遍便说练完了。阿杰也懒得苛求我。于是跟我在球台上实战演练起来。我偷工减料练成了半拉子功夫时好时坏,发挥缺乏稳定性,有时候一个好球能打得阿杰都找不着北,但更多时候是满地捡球。

    阿杰边教我打球边盘问了一些我个人和家里的情形,比如问我喜欢不喜欢到外面玩玩,我想都没想就说当然喜欢。他于是说哪天有时间领我去他那里见见世面。

    教了我三天之后,阿杰说他有点事要办,可能过几天才再来找我,让我自己还在这里玩,接下来他就没了影儿了。阿杰失踪了,孙跃国又回来了。

    我野心勃勃地向他挑战,孙跃国一撇嘴应战了。我们从下午四点钟打到六点多,这次他赢我赢得有点吃力。扔下球拍,他跟我说先去吃饭,晚上我们还在这里接着再战!

    吃过晚饭,天开始黑下来了。我来到了乒乓球使,门虚掩着,推开门清白的灯光下孙跃国已经坐在那里了。

    我余兴未尽地继续向他挑战,我俩又对阵战了一局,这次他显得心不在焉结果输了给我。孙跃国把球拍一丢,对我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到隔壁去看看。

    乒乓球室与隔壁的图书阅览室只有一堵一人多高的矮墙隔开,象现在这个时间阅览室早已关门了,要过去唯有翻墙过去。孙跃国把乒乓球室门上的锁摘了下来装进了裤兜,然后搬了把椅子到那堵矮墙下,他踩着那把椅子爬过墙那边去。接着我也跟着翻了过去。

    图书阅览室比乒乓球室稍窄一些,几排木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行行的图书和杂志月刊。借着乒乓球室那边折射过来的微弱的光线,我和孙跃国在书架上乱翻一气。这里的图书大多数还比较新,可见来这里借阅的人不算多,显眼的位置摆的多数是象艳阳天、金光大道、海岛女民兵、西沙儿女小英雄雨来等一类的书,这些书我都曾经看过或者听收音机播讲过,已不太感兴趣了。旁边摆放着一摞摞的政治书刊如马恩列斯著作以及毛选丛书,还有红旗杂志之类,上面还沾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在书架的下方不太起眼的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发黄的旧书和杂志。孙跃国告诉我说,那是些五六十时年代出的旧书,现在外面已经看不到了,上次那本讲乒乓球的小册子就是从这堆书里找出来的。我蹲在地上翻看起那堆书来,最后我选中了几本没了封面的五十年代末的漫画杂志,那上面尽是歌颂有关五十年代美好生活以及大跃进的图画,构思造型幽默、鲜活,比起局机关宣传栏上铺天盖地贴满的批林批孔的大批判漫画更能吸引我。

    “我们就这样拿走?”我小心翼翼地问孙跃国。“喜欢就拿回去看。”孙跃国漫不经心地说。“看完还要拿回来吗?”“当然,不过你要是实在喜欢,一本两本的也可以自己留着。”

    “平时这里有人在吗?”“呶,那张桌子就是管理员坐的。”孙跃国指了指靠近窗户摆着的一张桌子。

    那张桌子的上面摆放着一支钢笔和一瓶墨水,还有两本新到的杂志,桌面玻璃板下压着一幅红色娘子军的彩色剧照,我坐到桌子旁边,端详着剧照里吴清华横眉怒目的夸张神态,不知为什么我眼前浮现出温小蓉和我分手时那怒目圆睁的样子。

    孙跃国没找到爱看的书,也走了过来,他拉了拉桌子的抽屉,拉不动上了锁。于是他又拉桌子下面的小木柜,小木柜的那扇小门开了,他伸手到里面去,拿出两本书来。上面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我们都看过,他把它又塞回里面,下面一本没有封皮,破破烂烂的书页发黄,上面一页盖了个长方形的图章上面写着:毒草黄书不得外借。孙跃国翻看了几页,说没看过,决定拿走去看看。

    临走,我们把书架上翻乱了的书整理了一下,以免被人发觉。

    几天之后,孙跃国在放学的路上告诉我说,那本破书还不错,真带劲。我问他讲的什么,他含糊不清地说:是说一个地主家出身的女儿去搞地下党革命的事。地主的女儿去闹革命?我不由好奇起来,就缠着他把那本书借给了我。

    我花了两天时间一气把那本没头没尾的书读完了,我被感动了。眼前经常浮现出那个美丽而坚强不屈的女人的形象来。我甚至觉得她那样的女人才更值得我去拯救帮助,于是我幻想自己变成了书中一个年轻英俊的共产党员,去帮助那个名叫林道静的的倔强又让人怜爱的美貌女子。那个卖花姑娘花妮从此叫我慢慢地忘在一边了。

    过了几天,在孙跃国的催促下我才有些不舍地把书还给了他,并且深有感触地和孙跃国谈论起那本书以及书中的女主人公来。我说:“孙跃国你说,这本书写得不挺好的吗,我看了都很感动,为什么说它是毒草呢?”孙跃国说:“咳,可能是因为写一个地主的女儿参加革命呗,这多反动。地主的女儿应该是反革命才对呀”我说:“可我听说毛主席出身都是富农呢。”孙跃国说:“瞎说,毛主席怎么会是富农,他肯定是贫下中农,咱毛主席要不是苦大仇深,怎么会去领导革命呢。”“是富农,我看书上是这么写的,说是毛主席自己亲口跟别人说的。”孙跃国说:“那问题可能就出在那书上写一个地主的女儿跟共产党员到恋爱罗,闹革命就应改一心一意,怎么能乱搞男女关系。”他话锋一转又说:“哎,你瞧,林道静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落入国民党反动派胡梦安的手里,你说那老家伙会不会起坏心动了她?”我心里有些愤愤然,觉得孙跃国这话简直亵渎了我所钟爱的女神,于是赶紧将话岔开说:“我要是能得到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共产党的爱情,就算让我尝遍所有的毒刑拷打我也决不当叛徒,孙跃国你说呢?”孙跃国眼睛看着远方幻想着说:“我要是那些刽子手,我准下不了手,保不定我还偷偷地带着她逃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呢,哎,你倒是说说看,怎么共产党里头的女人都那么漂亮迷人,那坏人里面就净是些丑八怪呐?”我说:“那以后你长大了赶紧去入党去搞革命,说不准就可以认识到漂亮女人,不过你可别丧失斗志,你得将革命进行到底!”

    在以后的日子里,孙跃国好像对打乒乓球也没了多少兴趣,他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也明显减少了,他好像是另外有事忙活去了。

    六

    又过了几天,阿杰回来了。

    这家伙对我说,这些日子他到外面跑了一趟,干了些小买卖赚了点钱。并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到他家去玩玩。

    过了两天,我没去学校上课,到了约定的地点去找阿杰去了。阿杰说他家住在市区的另一头河的南面,他领我坐上了公共汽车。

    在车上,我才知道原来阿杰高中毕业后一直呆在家里。我问他怎么不去上山下乡,他说农村那鬼地方那是我呆得来的。他说这话我觉得有点出格。因为我在广播电台里听过一部小说,那部小说名叫征途,讲的是一群上海的知识青年到北国边陲插队的故事,我曾着迷的听了好长一段时间,加上当时舆论的大力宣传鼓动使我觉得下乡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是件充满新鲜和刺激的事情,我心里一直就盼望等待着,等待长大毕业就响应号召去当知青,去广阔天地里炼红心,我觉得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好奇地问阿杰不去农村老呆在家里干嘛。噢,在这里自然会有事情干。阿杰心不在焉地敷衍着我,他的眼珠子朝乘客人堆里咕噜咕噜转个不停,跟做贼一般。

    公共汽车转悠到了市区南面,我们下了车,穿过一条破旧不堪的长街,阿杰领我进了一条小巷子。在小巷子的尽头是阿杰的家。阿杰的家比较宽敞,由两室一厅,阿杰自己住一间,他的父母都上班去了。阿杰让我在客厅坐下,并打开了一台小电风扇,风扇的噪音比较大,哗哗响个不停。阿杰端来了两杯黑茶,说是咖啡,让我尝尝。我啜了一小口,又苦又涩,阿杰往里面放了点糖,味道好了些,可我还是喝不惯。“傻瓜,这是上等货色,别人想喝都买不起。”阿杰神气地说。

    他又拿出一盒糖果来让我尝,糖果包装得花花绿绿,味道可口。阿杰说这些是从香港带回来的。我说你家有香港亲戚吗?阿杰诡秘地笑着说,也算有吧。我说那你可别让人知道,如果人家晓得你家有海外关系,办什么事情都麻烦。阿杰将一颗糖剥了衣塞到嘴里说,我那亲戚人走了,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阿杰拍了拍我的肩头,说,他呀知道我没工作缺点钱花,专门回来给我送点钱来,这事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中午时分,阿杰请我一起到街上下馆子去。他点了好几个菜,还有一瓶啤酒。酒足饭饱之后,阿杰埋了单。出了小饭馆,我们就在街市上闲逛。

    阿杰的确有几个钱,走了一段路,他又买了两罐牛奶三色雪糕请我。我们坐在街边的栏杆上边吃边聊。阿杰问我:怎么样,这样的日子过得舒服自在不?我说行,比在学校上课要强多了。阿杰扶着我的肩膀说:你以后如果跟着我,一起去干,这样的舒服日子有你过的。我愚蠢的问他:那以后我们还打乒乓球么?阿杰拿眼睛瞪着我说:打呀,等有了钱,我还带你打野鸡去!

    这话的意思我明白,可我不知道阿杰上哪里能搞到女人。不过乱搞女人是要犯罪的,前些天有几个流氓轮奸了一个女人,被游街示众后打了靶。

    我和阿杰常凑在一块的事,不久孙跃国就知道了。一天放学后,孙跃国找到了我,他跟我说,你别他妈的跟阿杰来往,那小子成不了气候,告诉你吧,我现在已经投了肖宇飞肖大哥那儿了,他是个挺有能耐的人,手下一帮弟兄,这一带谁都得给他面子,我看你还是跟我们一起玩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想要女孩子也随便你挑!

    肖宇飞是我们中学里有名的小流氓集团的头子。校方都对他感到很头疼。他打起架来特别的狠,一把工兵铲抡起来跟劈柴似的。我有点惧怕他,不愿意和他搅在一块。孙跃国却说:肖大哥其实对弟兄们都挺好,谁要是敢欺负你老肖肯定会仗义出手,替你报仇,我跟着他时间不长,这不现在连女朋友都有了,嘿嘿。

    孙耀国新交的女朋友我是见过的,是我们一个年级的学生,经常穿着时髦的紧身衣服,模样长得也挺甜,见人一点都不害臊。可是我心里想:她再漂亮也是个“飞女”我对“飞女”没有好感。

    过了几天,孙跃国悄悄跟我说,要介绍一个女孩子给我认识。他缠着我,把我拉到学校一个僻静的地方。孙跃国的女朋友阿兰挽着一个女生的手站在那里。阿兰把那个女孩子都推到我的面前,对她说:喏,这就是梁海平,孙跃国的哥们,你们就认识认识吧。然后阿兰又跟我说:这是我的同学宋晓蕙,高一(3)班的,你可不许欺负她呀。

    孙跃国拉着漂亮而又妖气的女朋友走了。

    我看了看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宋晓蕙。她垂着脑袋,不停绞着手指头一声不吭,我跟她说话,她眼睛不敢看我,嘤嘤细语地回答我,这个“飞女”如此害羞,我感到有些惊奇。

    后来我才了解到,宋晓蕙并不是“飞女”她跟孙跃国的女朋友阿兰再也不是一路的人。宋晓蕙是个样貌清纯小家碧玉般的女孩子,有一天在放学的路上,她被几个小流氓缠住脱不了身,正好被路过的阿兰发现了。阿兰立即喊来几个肖宇飞的手下,轰跑了那几个小流氓,从此阿兰俨然成了宋晓蕙的保护人。

    宋晓蕙其实是个挺单纯甚至有点傻气的人,小时候她爸跟她妈就离了婚,她是跟着妈妈长大的,遇到什么事都喜欢别人替她拿主意,所以她也乐意接受阿兰对她的支使和庇护。自从阿兰介绍我们认识以后,宋晓蕙就把我当成了她依赖的对象。

    她在班上的学习成绩仅属于中下游,但她那早熟的身体以及白里透红的肤色,却使她犹如一朵鲜艳欲滴招蜂惹蝶的花朵,给她带来了一些麻烦。在学校里,她不时会受到高年级的一些男同学的骚扰,所以她就特别愿意多和我呆在一起,她希望我能充当她的保护神。可我对她——这个由阿兰介绍给我的女孩子却并没有太多的在意。

    我甚至有几分厌恶她,可理由我也懵懵懂懂说不上来。

    有一个星期天,我呆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独自摆弄一副军旗,梦想着长大以后我轰轰烈烈的军旅生涯。外婆走进来告诉我,外面有人找我。我连忙跑出去一看,来的是宋晓慧。

    我问她来干嘛,她说:我妈上厂子里加班,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就来找我玩玩。我把她引进屋里,我外婆好像挺高兴,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唠叨个没完。我有些烦,想挥手把老外婆轰走,可话又出不了口,最后我只好跟外婆说:我们要到东湖公园转转。

    我领着宋晓蕙漫无目的地在公园的树木曲径中游荡着,漫不经心地和她说着话。宋晓惠告诉我说,原本今天阿兰让她一块上肖宇飞的大宅院那里去玩,她没去。我暗想:你要是去那里,也就省得上我家来烦我。于是问她:那你怎么不去?宋晓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们那帮子人呆在一室里,谁知道会干出些什么好事。我说: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一块就不会干什么好事,你去过那儿了?宋晓蕙赶紧说:没、没有,我只是听阿兰说起过。

    我从泥地上捡起一块石子,正要朝树上的鸟投掷过去,却发现树底下的石凳上坐着一对恋人模样的男女,女的横躺在男的怀里,男的紧紧搂抱着女的。我用手捅捅宋晓蕙说:看,相思雀。我拉着她悄悄绕到那对男女对面的树丛里,窥望着这对男女。

    只见那男的用手抚摸着女的脸颊,神态亲昵地和她说着话。过了一会儿,男的伸手去掏那女的裤兜,我不由悄声问宋晓蕙:你们女人的裤兜是不是可以通过去那个地方呢?宋晓蕙没回应,我回头看看她,只见宋晓蕙脸色潮红,眼睛直盯着那对男女,身体紧紧靠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往旁边挪了挪。

    那对男女终于双双站了起来,整理一下衣服,挽着胳膊走了。我对宋晓蕙说:“这俩人肯定是一男女流氓。”宋晓蕙说:“也许人家是两口子或者是谈对象的呢。”我反驳她说:“你看他们起码都三四十了还谈什么对象,要是两口子干吗好好的不在家呆着,跑到这来耍流氓”宋晓蕙坚持说:“我看他们不象是耍流氓,人家是在谈恋爱。”我讥讽她说:“看不出来你还知道得这么多,你谈过恋爱了吗,你让男的这么动过了么,嘁!”“你,”宋晓蕙给噎住了,泪光在她眼眶里闪动“流氓!”她骂了句,并且把脸背转过去。我扭头就走,没走几步,听见宋晓蕙在背后朝我喊了声:“你,站住!”我撒开脚丫飞也似的逃跑了。

    七

    接连一星期,宋晓蕙都在拼命找机会接近我想跟我和好,而我却极力地回避她。

    又到了星期天,我坐公共汽车到市区南面找阿杰去了。

    这天阿杰的父母都在家休息,阿杰把我领到外面,我们在大街上游荡起来。阿杰问我这些天没见你,干什么去了?我说:孙跃国让我到他那里去玩,所以没时间来。阿杰不屑地说:他们那伙人,成天就知道打架惹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想想别的法子把日子过好,吃香的喝辣的来得更自在。说话间我们来到一个公共汽车站旁,这里人比较多,阿杰立即用眼睛不停朝人堆里瞄。

    一会儿一辆公共汽车进站了,等车的人们潮水般拥向车门。阿杰也拉我一把说:走,我们也上去。车厢里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阿杰一眨眼就消失在拥挤的乘客堆里。我有些纳闷:他这是要上哪儿去呢?汽车摇摇晃晃地经过了几个站,下去一些人又上来另一些人,车厢了稍稍松动了一些。

    忽然一个三十几岁农村妇女模样的人哭喊了起来:“我的钱、我的钱包没了,哪个该死的偷了我的钱呐,呜呜呜,我这是帮人家买东西的钱啊,该死的贼呀,呜呜呜。”沙哑凄厉的哭泣声在车厢内刺耳地回响着,乘客们面面相觑,有人提议说把车开到派出所去,让民警同志挨个搜查。又有人说:说不定那小偷已经下车了呢,再说大家都有事忙,哪有闲工夫呀。汽车刹住了车,又到了一个站。阿杰忽然象从地里冒出来一般出现在我面前,捅捅我说:到了,下车!

    我和他匆匆挤下了车,车门在身后嘎然关闭,那农妇的哭喊声也随着公共汽车的驶去而渐渐远去了。

    阿杰领着我慢慢朝前走了一段路,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望望四周没人注意,就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破旧的信封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五元面额的钱。阿杰飞快地数了数,小声嘀咕道:三十五块,不多,小财一笔。我恍然明白过来说:那个乡下女人的钱是你偷的?阿杰一甩手打了个响指,得意地说:只要是大爷我盯上的东西,就没有不到手的,嘿,兄弟以后跟我学着点。我望着公共汽车远去的方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不跟你学,我不当小偷。阿杰睁大眼睛看着我,他那灼人的目光使我的心有些发虚,我低下头看着地面。半晌,阿杰冷笑一声说:你害怕了是吗,怕死的东西,当初我还真没瞧出来!象你这样能有什么出息。

    我的眼睛盯在脚上,默不作声,心里面忐忑不安,如何应付阿杰这个小偷我完全没有经验。阿杰看着我,又碰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其实我这点小打小闹算得了什么,你要跟肖宇飞他们混,三天两头就要见红,你有这胆量么?你看看,这段时间你跟我吃我的喝我的,那钱从哪来?这么点事你都想不明白。

    我没吱声也没搭理他,心里暗暗思忖着以后该对他怎么办。我就这么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等我再抬起头来时,发现阿杰人已不见了,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我独自一人站在大街上。

    那以后,我没有在跟阿杰来往了,我也没有勇气和胆量去找他,他也在没来找过我,尽管他也许曾考虑过拉我跟他一块干。

    就在我跟阿杰断了来往之后不久,孙跃国那边也出事了。

    八

    爱惹事的小流氓肖宇飞跟附近另一所中学的一个小集团头子发生了摩擦。几天后,一伙持械的小青年在肖宇飞放学路上伏击了他,当场把肖宇飞和他手下的几个人打成重伤。孙跃国跑得快,身上挨了几家伙总算捡回一条小命。听说肖宇飞的两条腿给打折了,从此成了残废。不久,匿藏起来的孙跃国也被学校开除了。

    孙跃国离开学校之后,他的女朋友阿兰很快就跟了高二年级的一个名叫许军的小集团头头。这回她又改穿一件鲜黄色的花罩衫,成天价娇媚造作地傍着那个嘴唇上留着一小撮胡须的部队子弟。那天我在半路上遇见她,可她装作没看见我,和她新交的男朋友说笑着走了过去。不过我也没怎么在意,因为早就有人在背后议论说她是个婊子。虽然我当时并没有见过婊子是什么样,但我认为象她那样脸皮厚,成天在男孩堆里打滚的大概也跟婊子差不离。

    让我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宋晓蕙此后不久也忽然失踪了。开始我还以为她会跟着阿兰一起改换门庭,投到许军一伙那里去。谁想她这次竟如同雾气一般蒸发消失于无形。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就在阿兰撇下了孙跃国之后不久,宋晓蕙就在孙跃国的家里让孙跃国给强暴了。那天,孙跃国约宋晓蕙到他家去一趟。宋晓蕙本来到我家想拉上我跟她一道去,正好我不在家,我外婆告诉她我上同学家去了。她以为我已经到孙跃国那里了,就一人赶往孙跃国家。在那间空空的房间里,发疯一般的孙跃国死命将她摁到床上占有了她的身体。那天晚上,宋晓蕙一宿都没回家,大概是在外面游荡了整整一夜。以后她就再没有回学校了,后来她到底上哪里去了,连她妈都不知道。

    在孙跃国被学校除名之后的两个月后,我在一处小巷子里遇到了他。后来我推算起来,当时应该是孙跃国奸污了宋晓蕙之后一星期不到,那天也是他得到报应的一天。这其中是否存在什么因果关系,我至今也无法证明。

    那天我见到的孙跃国,留了一头长发,快遮盖了半边脸。他一双猴精的眼睛四处转动,贼溜溜的一副贱相。我跟他打过招呼后,问他如今情形怎么样。他一会儿说在家呆着一会儿又说在朋友那里住着,好象要躲着什么人似的。后来他又问起我商业局乒乓球室隔壁图书室的情况。我说好久没去打球,那里的情形也不太清楚。他说想去图书室里搞一批书出来卖几个钱。于是他跟着我一起走,说顺便到局大院那里面探探路。

    我和他一路走一边说着话,拐出小巷子口,正要穿过一条大街的时候。忽然象从地里头冒出来一般前后左右出现几个小流氓模样的人拦在我们周围。

    孙跃国一见这伙人,扭头要逃跑,立即被几个人架住。一个穿着绿军装的青年面色阴沉地走到孙跃国跟前,他手里拿着一把刺刀在孙跃国的脸上拨了拨问道:是这家伙吧?旁边一个同伙点了点头,绿军装一偏脑袋说:带一边好好伺候!几个人立即将脸色惨白的孙跃国拖到小巷子里的墙角落。绿军装又打量打量我,说这家伙是干吗的?我吓得两腿直打哆嗦,结结巴巴又说不出话来。那伙人里有人说话:这小子好象没怎么见过,便宜他一回吧。

    绿军装猛然一拳揍在我的小肚子上,我气往上一顶立即瘫到在地上。那伙人撇下我,一齐去对付墙角落那边的孙跃国。杂乱的殴击声伴随着孙跃国发出的哭喊哀叫声不断传过来。我只看见围在那边的那些人不断踢踩蹬踏的脚和手里一上一下挥动的器械。又过了一会儿,我忽然听见孙跃国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接着那伙人就迈着混乱的脚步匆匆忙忙地穿出巷子,走得无影无踪了。我看见孙跃国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着打着滚,他挥舞着两只鲜血淋漓手掌,嘴里呜呜噜噜叫喊呻吟着。原来那伙人竟将他的双手的指头都剁断了,孙跃国的哭嚎声叫得我震耳欲聋肝胆欲裂。

    我病倒了,开始发低烧,接着转成高烧,持续了十几天。为此,我的父亲还专程回来看望了我。一个月后,我的身体才总算恢复了健康。

    接着又快要放暑假了。每年临近暑期前,学校都要进行一次假前教育,内容往往是让公安局押来几个刑事罪犯到学校操场上示众批斗一番,起以儆效尤之作用。

    就在这次批斗的三名刑事犯里头,我竟意外地发现了阿杰。他被剃了个青青的光头,弯腰弓背站在台上,他的胸前悬挂着的那块牌子上写着:“盗窃惯犯曾少杰”几个醒目的大字。在一阵阵呼喊的口号声中,阿杰耷拉着头,目光死死地盯在地上。

    那个暑假之后,我离开了这座城市,转学到了父母刚调去的一座内地城市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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