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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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始终不明白,人生在世,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死亡有时候近在我们的咫尺,而有时候又距离我们那样遥远。如果我能够再活一次的话,我宁愿过着穷苦的生活,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我不想再次卷入那令我窒息了足足有十几年的阴暗的空气里。

    我总共死亡过三次,第一次是喝敌敌畏(农药的一种),第二次是吃安眠药,第三次是再次喝农药。当然,第三次我才死亡成功的。

    我是一名悲观主义者,生来就感觉自己命苦。我在家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两位妹妹。在我小的时候,父母就偏向他们,孤立我自己。我常常自己做事情,反而还会遭到父母的批评。因此,悲观的情绪是我自小养成的,我无法改变它,更无法摆脱它。

    在我十九岁的时候,我婶婶给我说了个婆家,是她的娘家哥哥家。二十岁的时候,我家到他家,她的侄子就是我的丈夫,一位漂亮、富有但又寡言少语的男子。嫁到他家,并不是我的本意,是因为当时他家在我们周围几个村庄比较富有,我父母就驱使我嫁过去。我曾经告诉我的同伴我当时的想法,但父母命,难以违,我只好顺从了。我嫁的这户人家,对我很好,待人热情又体贴。很快,在第二个冬天,我就有了个小宝宝。本想这样过着平静的日子,但好景不长,两年后,我又怀孕了。经医生鉴定,这是个小男孩。但由于我年龄较小,计划生育部门不允许这个孩子出生。当这个孩子悄悄离开人世,作为母亲的我,内心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在家里,我无法向他们诉说,我想回到娘家来倾诉内心的苦衷,但他们又是一次的批评和冷落,说我没出息,没有生男孩的命我像枯萎的树干一样从娘家回来,无语,冷漠。从那以后,我很久都没有去过娘家。

    在家里这种悲凉的氛围中,我无法忍受,更觉得对不起他们。这时,我想到了自杀。我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偷偷地拿出农药,喝进嘴里。那强烈的味道,刺鼻的扑面而来,我手里的农药僵在半空中,接着有人回来了,把我赶紧送进医院。经过医生的洗胃等多重程序,我醒了,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事情。而后,母亲告诉我,你不能就这样平平淡淡的死了,你还没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呢?我们家比他家穷,你要多帮一帮我们。

    我在母亲的安排下又一次存活。

    而后的几年里,母亲、父亲屡屡向我伸黑手,我无法忍受,只好抛下丈夫和孩子离家出走。有许多人都会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只好装疯卖傻,作为一名神经病患者来拒绝他们的疑问。我故意加入基督教信耶稣,经常去寺庙拜佛求神仙。当我恨极了母亲时,我更会让她跪在我面前。为了不让他们看出我是故意的,我强忍着内心深处的眼泪,让我的婆婆一起陪着我的母亲跪。

    每当我稍微有点好转时,母亲那恶毒的黑手又伸向我的内脏,把我内心翻腾的七上八下,五脏六腑,全无一块完整之地。无奈中,我只好选择第二次死亡。

    这一次,我想死的轻松一些——吃安眠药。我到药店去买时,他们不卖给我。经过我的苦苦哀求,我才得到了我的解脱之药。我一连吃了很多,昏睡过去。丈夫实在无法忍受,拿着一根大粗木棍打我,但我一动也不动。此时,我看到了站在旁边的五岁的女儿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是的,这几年来,我对不起我的女儿,我只忙着自己应付母亲而疏于照顾女儿,我不知道她对我怎样。如果这次我真的走了,我真正舍不得的是我的女儿。

    事与愿违,我又奇迹般的活过来了,我还是没死成。经过两次的死亡,母亲害怕了,她不再难为我了,转而把手伸向大妹。此时,大妹正在上学,她给大妹提出种种要求,大妹因无法忍受,只好一气之下喝农药而死。

    人,一旦见过亲人死去的面目,便会终生不忘。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因子,看不见,摸不着,但存在着,把我的进气、出气都侵蚀的透心的寒。但母亲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却说女人死了像纸糊的窗户一样,不要紧。而此时的我,却恨透了生我养我的母亲。我无法忍受,更无法了解。

    从那以后,我对母亲的憎恨就像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逮着机会就疯长。

    我以后就过着安静的生活,我更想补偿这几年来我对我的家庭、我的女儿所造成的损失。当夜深人静我熟睡时,大妹会叫醒我,向我诉说着母亲的恶毒。我只好白天给大妹上坟烧纸钱,希望她不要再来干扰我。但到了晚上,她又来了。她让我把我全家都杀了,还说这是父亲的旨意,我一次又一次的大骂我父亲的名字,惊醒了丈夫好多次。

    有时候,人的信念就在那一刹间,轰然倒塌。

    这一次,我真的被母亲征服了。

    我在床底下准备了一大瓶水。我偷偷的喝了农药,然后又悄悄地倒在床上,一会儿,女儿过来了,还问我这么早就睡觉。我让她从床底下给我拿出水来,不想让她发觉。她递给我,然后我就大口大口的喝。此刻,她闻到一股农药的气息,随即大喊,而我却傻傻的笑——我笑我的软弱,我笑我的狠心,我更笑我的无能为力,丢下女儿就走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身边只有几个人,我最想见到的女儿却没有在我身边。我只是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我就闭上眼睛了。我记得我的丈夫狠狠地打了我几下,我明白他对我的做法无可忍耐,但我真的不能承受这人间的折磨,我只能选择逃避。

    或许,死亡是我真正的、终究的选择,更是我的解脱。

    我没有听到女儿的哭声。这么多年来,我只生过她,没有养过她,她对我并没有感觉,我们母女既熟悉又陌生。

    这一次的死亡,我真的后悔了。但命中注定,我不该在人世间存留过长时间。

    我死后,女儿只给我上过几次坟,随后就是婆婆给我烧纸钱,我母亲却一次也没有过。我不知道年迈的他们此时会不会内心凄凉。但我相信,我死时,她肯定也没哭过。

    时至今日,我已死亡七年了,但我内心一直很惭愧,我郑重的向我的女儿、我的丈夫以及婆家的人道歉:对于我这么多年的出丑,让你们丢人了,让你们劳累了,更让你们伤心了,请你们原谅!

    我祈求上苍,让父母改过,还小妹一个更好的生活。母亲,您已失去两个女儿,您不能再失去第三个了。

    她,是该明白觉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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