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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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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娟喜欢抹眼泪,这在与她熟悉圈子里的人都知道。

    阿娟早过了撒娇的年龄,接近而立之年,且已为人妻、也有个虎头虎脑活泼可爱的儿子,但她还是容易动不动泪水盈眶。

    记得是高卢人名作家大仲马说过,大意是人的一生由无数小麻烦串起的项链,那么阿娟从小至今可以说是汪汪的眼泪串起的珍珠,颗颗粒粒,晶莹闪烁。这句话她丈夫阿伟经常喜谑说。某当阿娟两眼婆娑时,阿伟哄着,瞧,又开始编织了,儿子也会调皮地用胖手指在自己鼓鼓的小脸蛋上划,妈妈,羞!

    阿娟不是这样想的,她曾经在床上布在阿伟的耳朵说,告诉你一秘密,其实女人的眼泪是美容的。

    美容!阿伟把阿娟抱起,瞪着双眼观赏:脸倒是很滋润,有一对抚媚的双眼皮,下面滚动着乌漆般的瞳孔,鼻子是塌的,嘴唇阔厚,还有几颗张扬的雀斑怎么看也算不上标致,在同等的少妇中不出众,阿伟实话实说。

    阿娟生气了,她的嘴开始瘪起,眼里薄薄地浮出水来。阿伟忙说,现在我才发现原来你哭的时候才是最美的。他拿起镜子递给她,看,酒窝出来了,是的,阿娟只有在流泪时才绽放出二朵媚人的酒窝花!

    阿娟说对啊,不是讲女人是水做的,她还加了一句,其实哭是上帝赋给女人的天性,女人的心是和泪水搅在一起,坦坦荡荡地流出,舒舒服服淋漓,该嚎淘时放声发泄,把情绪毫不压抑地尽情释放,不像你们男人憋着,忍着,有泪不轻弹,让生命和自由禁锢消损,哪能长寿!

    噢,哭还有这么大的学问。阿伟装得如梦方醒,你说,不能憋!他用舌添着阿娟泪珠,甜!真的,我就是喜欢你的眼泪,边说,两只手轻浮地撩拨起来。

    你坏!阿娟忍不住咯咯推搡,两人在床上粘糊翻滚,喜欢的水珠让阿伟的脸也沾满了。

    你能说阿娟讲的不对吗?可以这样说,眼泪,人体最宝贵的分泌液体之一,把所有情感的形容词,辛酸、难过、委屈、气愤、恼怒,怨恨、高兴、激动、喜悦、惊讶、快乐,得意、罗曼蒂克、歇斯底里统统都能容纳。不要看这一小滴水,有时它能包涵起大洋般的容量,而且最柔软的也是最坚强,你信不信。

    阿娟眼泪常常体现出自己硬朗的个性,她轻意不服输。

    这不,一天,她又一次拿着自己的简历挤进人才市场,这位大学本科毕业的时代骄女,完全适应经济社会的就业大潮。这一次她签约的外资企业突然撤资了,劳动合同提前终止,她兴致冲冲前来投挡。只间隔了三年,市人才大厅已经搬进新址,一幢大楼拔地而起,蔚兰色的幕墙投射在中央花园中体现整体的流畅,门上滚动式的液晶时时发布各种讯息,拥挤的人群充满希望和期待络续进出,显示时代激昂发展的步伐。大学的扩招造就成千上万的知识求业者,城乡界限的消失,无数人带着梦想冲进城里,改变社会的节奏,扬溢创造财富的活力。阿娟在各个展台上穿梭,几个回合下来,她突然感到从没有过的害怕。怕什么?年龄!怎么与自己竞争的都是血气方刚的小青年,这么许多的学弟学妹子,已为人妻又为人母的她明显缺乏优势,她感到一阵心酸,眼睛潮湿赶快来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没什么,不能输!厚嘴唇一嘟,她自己鼓励自己,抹一把眼泪,提起精神返回大厅。

    “从事专业几年?”接档单位的招工人员问。

    “五年。”

    “生育了?”

    “孩子五岁。”

    “有老人吗?”

    “有,四个老人健在,丈夫都是独子。”

    “能派驻外地吗?”

    “”

    “会喝酒么?”

    “”

    见都没回答,对方no地摆摆手,扔回她的材料,接过下一个人递来装订考究的自荐信。

    阿娟眼里又蒙起水雾,她快速离开,背着身,用纸巾抹一下汗水,也包括不争气的眼泪,再一次打量,选中方向执拗地投了档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她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疲沓地回到家里,浑身散了架样,四肢八叉仰躺在床上。这次没有哭,她硬着哩,不信,自己的条件找不着工作!

    阿伟带着在幼儿园的小虎回来,见状,拿出玩具哄孩子,自己系上围裙正要进厨房。阿娟起来说,不用烧,今天老爸生日,你忘了!

    阿伟敲敲自己头,检讨,老丈人大寿咋不记得。

    你就是管自己老人,上次公公做寿把结得很,早把我拖入车里赶过去。

    小虎也过来对爸爸说,自私,还哧溜下鼻涕。

    阿伟对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清楚着,他老三,妻子从小宠惯,又仗着城里的姑娘,干部家庭,无疑一把手,老大。儿子小虎是她的心肝,四个老人传承独苗,列在自己前面。出身市郊农村的阿伟尽管已晋升一家民企副总,地位也只能数老三,殿后。

    老丈人今天很高兴,他把小虎抱在自己膝盖上,吱了口女婿送的五粮液,宣布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什么?阿娟最贴心的是老爸,瞪着眼娇滴滴地问。

    你工作不要找了,老霍,不,霍叔叔,今天碰到他答应让你进街道做机关干部。

    老头子,喝多了,街道干部是公务员,哪有他一句话能成?这老霍我知道喜欢说过头话。老妈在旁边敲打。

    我醉什么,才二盅,脑子清爽着哩,老霍是街道副主任,副处级,有实权,我俩是战友有什么可哄的?

    阿娟也不信,就业的经历告诉她,公务员的门槛高着哩,要通过考试,多少人挤破头结果心都拔凉拔凉地,哪有凭头儿一句话,名额就有了。霍叔叔阿娟认识,以前经常来家,自从职务提升,接近渐疏,自己成家后,一年难得遇上一次。

    他欠我情呢?阿娟爸又抿了口,夹起阿伟递的菜,吧唧吧唧说,这小子在部队上和我上下铺,太机伶了,经常想法偷懒,还与驻地附近一个姑娘好上了,肚子都隆起。

    外公,你现在肚子也不是大大的。小虎拍拍阿娟爸发福的肚皮天真问。

    少说话,下来,坐好。阿娟做规矩。

    你小时候比他还皮,来,到外婆这里来。老妈总是袒护着。

    不,我要给外公倒酒哩!

    外公摸着小虎的头又眯口酒说,这不是要闯大祸了!

    哪怎么办?阿娟问。

    我能看着小子受处理,就挺身而上,到女方家做工作,说定复员后娶她,让老霍划字签约保证承诺。还让霍自己父母来了趟,私下二家大人说定,女方做了人流,事情平息了。

    怪不得霍婶说的一口江北话,阿娟记起来了。

    霍还算有良心的,没有当陈世美。老爸接着说,复员后一起回城,我先分配到法院,要培养成法官,我怕了,自己这点墨水,几斤几两清楚,磨着民政局安排到市二轻局人保科,后手帕厂需要干部,提升副厂长,料不想手帕没有市场,工厂关门,工人下岗,自己留守处理残局,等着退休了。老爸无限感叹,猛地把酒灌进肚里,又唠叨下去:霍小子额头亮,先是在区商业局当一般科员,改革开放深入,区成立外经局,调他过去当外企科长,干了三年任街道副主任,分管招商引资,今天下午碰着,谈起家常,霍说你就让阿娟到街道上班。

    这么简单?阿娟总感到心不踏实。

    第二天,她到街道,霍正在忙着,见阿娟站在门口,招呼过来,跟办公室一讲,阿娟就进了经济科工作。

    愤青读者千万要消火,作为一个正在大力完善人事制度的社会,政府担负着太多太重的事情,小小街道尤为人手不足,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枚针,方方面面的社会职能都要过这个针孔,社区、治安、优抚、民政、计生、卫生、就业、城管还要发展经济,发展经济是重中之重,故仅依靠在编的公务员不够了,又设了事业编制与企业编制,还不够再添临时工,阿娟现在是作为临时人员进来的。安排个临时工,还不是副主任一句话。

    阿娟本科专业是经管,受过正规的训练,外语也有功底,还经过数个单位的的实践,没有多久,在街道经济科干得很出色,再加上她个性随和,有时还要掉几点眼泪,显得很柔弱可亲,人缘还真不错。

    要到香港招商引资了,是区里组织的,街道分管主任都参加,还有指标任务,霍主任分配额是引进外资3000万美元,招进入驻楼宇外资企业5家,年gpd2个亿,税收4000万。楼宇经济是目前城区街道大力推广的一种区域经济形式,即在一个街道范围所在的商贸大厦,写字楼及其他各种办公场地入驻租房的企业的统计归口都属街道,包括纳税。区政府对其考核,并予奖惩。随着城市建设的迅猛发展,楼宇经济也高速增长,霍副主任的街道又是市中心黄金地带,几年街道人员的奖金节节攀高,还有招商引资的提成,公务员和事业编制的一次次加工资,腰包都是满满当当的。

    阿娟想不到自己会随霍叔叔同去,更想不到这次去还发了小财,你说她怎么不喜泪盈眶,美滋滋地高兴着哩。

    他们一行不是如期到达香港,由于内地各省市区蜂涌而来的招商引资团太多,层次高低和关系紧疏,接待方往往要变更时间,霍副主任的区已经出发在机场临时接到通知,只得在深圳等候。等着也是等着,区带头领导让大家自由活动,霍因早年在区外经办干过,负责街道招商引资也多年,在深广两市有不少朋友。这天,他带着阿娟拜访了几个熟人,其中有个大老板最近正为税务事头疼着。霍在酒席中问,原来他在一个城市的工厂免税期已满,而圈进的土地却愈日俱增地在升值,但任何财富不经过交易价值是不能真正的实现,为此大老板急吼吼地想找个新婆家。这正合霍副主任的胃口,霍拍着胸脯对大老板讲,到我街道来,有现成的开发区厂房,入驻后继续享受两免三减半,那边的地产想个法脱手,如果还要我再给你拿一块!

    “谢谢罗!”大老板原是内地人,现已移民海外,学了口广东腔,拖着长音频频向他们敬酒。阿娟本不会喝酒,但经不住场面互动,她两颊飞红,两眼婆娑,头晕得厉害。霍副主任让她先回宾馆休息,他们还要深入交谈哩。

    这一趟行,霍为街道超额完成任务,按照政策,又分得数额很大的提成奖,阿娟算不在编人员,但因她是全程参加,享受了在编的待遇,也分得不菲的奖金。晚上回来,她在阿伟面前打开荷包,幸福的感觉怎么形容都不过度,她含着兴奋泪花跟丈夫讲,机关就不一样,我们按揭房还贷可以大大提前了。

    有道是乐极要生悲的,不过也正是阿娟,她太嫩赤,当有天见面过的大老板打电话急着要找霍副主任,阿娟楞着手机四处找,有人告诉,霍正在开主任例会,她就到门口张望。。

    霍很不高兴,出来问,她讲,大老板情急,此时阿娟手机上大老板的声音还在叫,霍接过,阿娟去听见大老板在问,这次税票是否可在这边开?霍没有回答,走远了,阿娟认趣地回办公室。

    不一会,霍副主任进来还手机时跟她讲,明天你去税务局把此事办了,我都讲好了。

    阿娟问,大老板企业还没有注册登记,这税

    已作为招商引资单位进来了,叫你办,你就办?

    事后,这位大老板只是在某层楼宇租了间办公室,注册个公司,打进数额庞大的注册资金,不久又转了出去,而税票却大把大把开,因享受着优惠政策哩。

    同样这样的还有几家,注册资金进来后又出去,都享受优惠政策,而街道是按到的注册资金计算提成奖,阿娟觉得自己这样拿很不是滋味,她委实高兴不起来,心中塞着,有时眼睛还会潮湿。

    不知为什么,霍副主任日益疏远了她,不过还是念父亲旧情的,在一次城管办人员扩招时,霍把阿娟安排过去,正式成为公务员编制,而同她一样的还有几个给头儿开车的驾驶员,公车改革岗位没啦,统统进了城管科,成为城管执法大队一员,制服装置大盖帽威武得很!

    阿伟见阿娟调了岗位对她说,你啊,看来还是不适合坐机关的。

    为什么?我编制都正式的啦!

    你的!潜规则不懂!阿伟学电影上日本鬼子腔调点她额头说。

    阿娟过去咬了他一口:你疯

    梨花带雨了,阿伟连忙认错。

    其实,阿伟讲的是对的,怎不,阿娟在机关确实碰到难题了。

    什么事?

    卡,一张超市购物卡,面值500元。是一个经营户中秋节前来办公室硬送她的。

    她委实不熟悉这个人,由于自己学历,在城管科办公室作文书兼统计,一般不出去执法,只有大的活动如全市整顿或上级文明检查才跟着去出勤。这天她在办公室正埋头写汇报材料,眼前伸过一只手,东西放下就转身,她拿起看是购物卡,楞了下,忙推椅追出去,此人回头朝她一笑,钻进车开跑了。

    她苦苦回忆,好象有些影响。噢,记得在次她参与执法时,是这位经营户占着很大块人行道,当即开出罚单,票是自己填写的,后来此人来找科长,阿娟正在旁汇报,见人进来,她出去了,两人点了下头。就此而已,她感到惶惑,捏着这张卡,不知怎么办好。

    阿娟不当家,也很少去超市,她把这张烫手的卡拿出说给丈夫看时,阿伟笑得在床上打滚。

    人家眼泪都急出来了,你还笑!

    阿伟不回答,他拿上自己的真皮包,打开密码锁,取出五颜六色各种制作精美的卡,每张卡还有大红封套,他指着给阿娟看:卡上面不同的标记代表钱额,瞧这张金黄色的是2000元,浅红,1500元,绿色1000元,银灰500元,你就是这一种,但你是冲值卡上面有数字,最少是这种,墨绿200元。

    你怎么有这许多卡?我们一小家平时超市购物不多,你烧得慌,有银行卡还傻呆呆买这些玩意,不是把钱白送给他人用,又没利息!

    送礼啊!中秋节要到了,这几天我是忙着为公司去烧香。

    你是说搞关系?

    是的,政府各个职能部门,尤其是主管领导,节日不到位是不行的,钱是不好送的,太明显了,小小卡方便,到办公室一塞,省事多了,过去夹着烟酒跑太张眼也不容易讨好。

    那么给我卡的也是这样心情。阿娟醒悟了,他把自己当成掂定的对象。太可怕了,这不是明显的受贿,机关大会上多次讲的。

    报纸上还登着哩。阿伟果真拿出市机关报,通告各政府机关过节几个不准,其中有项是不准收受购物卡!你能信?阿伟开导阿娟说,中国人是讲人情重感情的,你当真,节日不去到位,人家都在送,不就失落了!

    这里多少钱?

    十几万吧。

    多少?

    十几万,看把你吓得。阿伟装着要拿湿纸巾。

    去你的!问,你们每年都这样?

    成惯例了,纳入经营预算。我们公司不大,别的大企业过年化上百万不算多的。还有其他商场卡、烟酒卡、汽油卡的

    阿娟算了笔帐,一个区上些规模的企业有近万家,20%计,这么庞大卡的数量是惊人的。

    这天晚上,阿娟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阿伟在郊外,阳光灿烂,林木葳蕤,芳草萋萋,有条小河委婉曲折,清彻明亮,她高兴地跨了下去,谁知流水一下子湍急起来,后来竟翻起浪花,定眼看,不,上流哇哇下来的都是卡,五颜六色的各种购物卡,掀起巨浪,阿伟还在岸上笑,她啊地下哭醒了

    阿娟这张卡始终不敢用,她藏在袋子里,还去过这家经营户,见店堂里人很多,她没有拿出。

    有人拿出来了,不是一个,是几个人,听说是区规划局的技术人员,领导大会表扬,不知为什么,这些人后来都陆续调离了,科室有人议论,呆样,还能蹲机关!

    阿娟更不敢把卡上缴,但贴着裤袋总感到烫烫的。

    阿娟终于出事了,这次出事与她爱掉眼泪有关。

    事情很简单,这天街道城管科接到通知,要大家一起去区政府,劝说上访人员。阿娟也集队加入,来到区机关大楼前,见有二三百人,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有的还拉扯着孩子。他们散散落落地围在进政府大院的通道上,没有大的声响,只是举着手里的申请书,要求补偿拆迁款。

    阿娟和同事按方列迎面与上访群众对立着,她好奇地瞄了眼,申请书上写的是赔偿款太少了,这批是前三年征地拆迁,与现在相比认为太吃亏了,时下他们原土地的地价,每亩超出上六百万了,当年只得区区二万元!这批原是农户,失去土地后,好多人没有工作还在闲荡。

    阿娟对面是个老妪,白发苍苍,豁着缺齿的嘴,流着泪对她嘟哝,地没有啦,儿子找不着工作,老婆也跑啦,两个孙子交给自己,你说这日子怎么过说着,老妪用自己枯燥的手抹着眼泪。

    阿娟的眼泪下来了,她是在好言相劝,老妈妈,你要相信政府,政府一定会解决好的。她边说,还用手把淌下的眼泪甩掉

    正好,被楼上窗口在观察动向的区领导发现,他很生气,问旁边干部,这个女同志是谁?那个街道的城管?她是在执行任务吗?眼泪在飞?她是为谁服务的?立场到哪儿去了?这样的素质怎么进机关的,你们给我查一查。

    眼泪在飞?

    这一查,霍主任作了检讨,而阿娟也淘汰出公务员队伍。

    她办好手续,怏怏地离开街道,这次没有哭,只是步履缓慢,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旁边有辆奔驰车等红灯停着,车厢里传出孟庭苇唱的谁的眼泪在飞,贝斯还很足:

    谁的眼泪在飞

    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谁的眼泪在飞

    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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