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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棋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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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一个疯子,已经是红蝶所能想象的极限了。

    谁能料到,她竟然同时遇到了两个?

    当下,红蝶竟久久无言,看着见愁,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见愁心里只有一片奇异澎湃着的杀意。

    多么奇妙的变化?

    昔日她视谢不臣为一生挚爱,而今恩爱不在,空余满腔血仇,偏生今日红蝶仙子竟然告诉她,谢不臣还爱她?

    哈……

    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见愁的目光,从人皇剑那朴素的剑鞘之上慢慢划过,只道:“虽不是昔日剑,却是昔日人。红蝶仙子,多谢了。”

    ……谢?

    红蝶难得苦笑了一声,只看见愁身前那棋盘,道:“到底何苦?你缺四分魂,三分魄,一到问心必死无疑。金丹,元婴,出窍,中间不过仅剩下一个境界。以你之天资,不过堪堪百年间的事情。复仇,当真比自己的性命还要要紧吗?”

    到底是一个叫红蝶喜欢的人,她不忍见这样一个人消失在尘世间,因而就没忍住,多叹了两句。

    她的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魂魄有缺,乃是不全之人,出窍之后,修士变由修身,转而为修心,所谓的“心”,指的并非五脏六腑的那个“心”,而是精神、灵魂境界。

    一个魂魄不全之人,又如何能修心?

    所以才说,一到问心,必死无疑。

    见愁如今修为已逼近金丹中期,从炼气至金丹中期,也不过才两年余时间。

    纵使日后修行颇为艰难,也不过是百年间便能到出窍境界。

    到了出窍之后,又该如何?

    红蝶叹息,见愁亦不知晓。

    谁人不重视自己的性命?

    没有人愿意去面对死亡的恐惧。

    见愁眼帘微动,垂了眼眸,却是微笑:“我惜命,却不得不修行。这天地间,百般事物皆贵,性命虽好,难挡我求心中一执念。”

    “执念?”红蝶疑惑。

    见愁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落在棋盘上。

    “执念,非我身上仇,非我心中恨,不过不明白,天地有情无情暂且不论,人与天地本不相同,非要合天地之理,才能证这世间大道吗?”

    “……”

    红蝶忽然沉默。

    见愁却不在意她的沉默:“或许在仙子看来,我修为微末,至今不知自己到底在追寻什么。可我如今又何须想那么多?我不过要证明,他的道,非正道。”

    好一个何须想那么多……

    天下修士,谁不思考自己到底要走什么道?

    甚至很多人在一开始就有了设想,有了构思,才会顺着自己定下的路线走下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无道修士”将自己的“无道”说得如此义正辞严,甚至毫不心虚的。

    可也就是在这一瞬间,红蝶才意识到:这才是见愁。

    即便入十九洲已久,可她从未去思考过自己要怎样才能得道成仙,一切不过水流淌过,因势利导……

    相机而动,心如白纸。

    道?

    如今没有道,他日道法自现。

    一阵恍惚,忽然就这么袭上了红蝶的心头。

    她怔忡,竟然有一种飘飘忽忽的悟道之感,又说不清这种感觉到底所从何来。

    “我忽然有些好奇了……数百年后,你会是什么样子……”

    一种近乎感叹的口吻。

    见愁听着,却一下想起了昔日昆吾一人台之会上,那凌空出现的“见愁”。

    于是,一切忽然明了……

    魂魄不全,为何要继续修炼?

    出窍必死,何不止步不前?

    人生苦短,何故将时光耗费?

    ……

    那么多的为什么,却终究敌不过那两个字:风景。

    登高才能望远。

    天下风景何其胜,她又怎敢止步?

    于是,面上忽有笑意盈然。

    见愁眉目都温和了些许,只对着红蝶拱手一拜:“仙子关心指点之恩,见愁铭记。”

    这是准备要走了。

    困惑之中的红蝶,只看见见愁眼底一片的清明,似乎一下想到了什么,又像是一下想通了什么。

    可她无法询问。

    眼见着见愁对自己拱手,她也微微侧身,颔首微笑:“红尘三千界,每一界都是一个念头。你的心里没有疑问,我本不该请你入此劫,所以权以天作棋盘星为子,一子落,一灯明。棋局尽时,便是出此红尘千丈灯时。见愁道友,请了。”

    她的心中没有疑问,所以不请她入此劫,但是准备了棋盘与棋子?

    天作棋盘星为子,一子落,一灯明。

    见愁听着,目中异彩乍现。

    星,作子?

    巨大的棋盘,经纬线纵横,闪闪发亮,铺在虚空之中,铺在她面前的山道之上。

    在她目光落在棋盘之上的瞬间,似乎隐隐有一种吸引之力,从每条线的交错点上传来,要将她的目光,她的意念,吸收进去,如同黑白不分的混沌。

    只一眨眼间,她整个人的心神,便全数沉入其中。

    那是一种奇妙的状态。

    人在这天地大棋盘之前,何等渺小?

    然而,见愁就这样静静地站立着。

    红蝶站在她的身后,也这么看着,那藏着妖娆的目光之中,分明是一点两点的通达与智慧。

    没有再看很久,红蝶垂首,望着自己掌心之中的小老鼠,用指腹轻轻地点了点,轻笑一声。

    “你跟我一样,不很明白,是吗?”

    小老鼠唧唧叫了两声,在她掌心里转了一圈。

    红蝶也不很在意,只轻轻地一声喟叹,便消失了影踪,只余下见愁,站在原地。

    山风吹拂。

    长长的山道似乎没有尽头,一盏又一盏的青灯就这样,从见愁身前,慢慢朝着远处延伸而去,一直隐藏进尽头的云雾之中。

    见愁目视着那棋盘,注视着天元的位置,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奔涌而出——

    她抬起自己的手指。

    那一瞬间,竟有无数璀璨的星芒,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从天边汇聚而来,凝聚在她指尖!

    眨眼之间,变成一枚发亮的棋子!

    “啪!”

    手起子落!

    朝着整个棋盘的最中心……

    ***

    “嗯?”

    还未来得及落子,风雨长廊下,已经只余下谢不臣一人。

    他长身而立,青衫湿透,眉峰之间一片淡漠温润之意,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上,却首次染上几分惊讶。

    是的。

    惊讶。

    他之间还凝聚着那么一点点璀璨的光芒,像是从这风雨世界之中凝聚而出的水光,每一枚棋子,都好像是一汪湖水。

    上善若水,能容万物,因势而变。

    只是这一枚棋子,还未来得及落下,面前那巨大的棋盘之上,便被人抢先落了一子下去。

    “天元……”

    眉头微微拧紧,谢不臣不用回头,也知道那红蝶的化身已经消失不见。

    天元乃是棋盘的最中心,是整个棋盘之上唯一一个找不到对称点的位置。

    一般而言,执棋先行之人,为了获胜,会在棋局之中占据一个“先机”,而下在“天元”之上,无疑是让出了“先机”,将主动权交给了下一个行棋之人。

    围棋中,会下在这个位置的,几乎都是不很懂事的初学者。

    只是,自己这棋局对面,会是一个初学者吗?

    谢不臣微微眯了眯眼,目中掠过一道思索的光芒。

    初学者?还是无心胜负、不偏不倚?

    或者……

    对方认为,让自己一手也无妨呢?

    无法判断。

    甚至,他根本不知道与自己弈棋之人到底是谁。

    人在红尘千丈灯中,便是在红蝶仙子的局中,能窥见他所思所想,感知他所感知的一切。

    可以说,这一局棋绝非他寻常遇到的那样简单。

    谢不臣执着那一枚周围烟雨凝结而成的棋子,唇角略略地一弯,便伸出手去,轻轻一放。

    “啪。”

    是一滴水落进湖水的声音。

    也是旁侧一点灯火,忽然燃起的声音。

    他指尖棋子落下之时,整个棋盘都随之泛起了一圈涟漪,从他落子处荡漾开去。

    风雨长廊之下,一盏青灯灯火,在飘摇的烟雨之中,也朦胧地亮了起来。

    这一手的位置,紧贴着天元而落。

    棋盘上那一枚如同星光凝聚而成的白子之侧,便多了一枚黑水凝结成的黑子,一时之间,黑白相贴,竟有一种针锋相对之势猛然生出!

    那一瞬间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谢不臣才放下的手指,有些奇异的僵硬之感,只这么垂在身侧,目视着那棋盘,也不知到底是想到了什么……

    ***

    “该死的女人……”

    如花公子面色铁青,将自己那不知被谁揉得皱巴巴的衣裳披在了身上,近乎磨牙一样,看着自己前方那一片花海。

    红蝶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这一片花海之中,似乎还残留着她妖娆又得意的笑声。

    异性之间固然会相互吸引,然而从某种程度上而言……

    如花公子遇到红蝶,那是遇到了同类。

    他从万花丛中走出,一步步朝着那花海之中一盏素净的青灯走去,一面走一面露出自己森然的八颗白牙微笑:“别让我再有机会找见你,不然非扒光你衣服不可!”

    “啪!”

    一弹指,直接一簇火光朝着青灯电射而去。

    眨眼间,青灯已亮!

    噗嗤。

    闪烁的焰光从灯盏之中窜出,一点明灭的火星,伴随着跳动的火焰,竟然朝着四周撒去。

    如花公子一怔,下意识地想到哪里不对。

    下一刻,他便猛然一展折扇,牙关紧要,面色霜寒:“又中计了!”

    话音方落,那一点火星已经迅速落到了周围一片盛开的花海之上。

    就想是一点火星,落入了一片广阔的干草原野之上,竟霎时间呈现出燎原之势!

    几乎只听得耳边“轰”地一声响,整片花海竟然瞬间燃烧了起来!

    身处青灯之畔,花海之中的如花公子,立刻被这熊熊烈火包围……

    ***

    “你真的了解我吗?”

    那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女童,扎着两条冲天辫,白白的脸蛋,却有血红色的眼仁,天真之余,竟然让人生出几分畏惧之感。

    她一只肉呼呼的小手,就这样轻轻搭在夏侯赦那如血染的红衣袍角之上。

    夏侯赦站在村庄桥头,那一盏点燃的青灯之旁,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小女童。

    越看,便越是有一种熟悉之感……

    在他暗红色的眼瞳转动,将目光对上那女童目光之时,那种奇怪的熟悉之感,便猛然之间达到了极限!

    “你是……”

    那一瞬间,夏侯赦瞳孔微微放大!

    背后的村落,宁静而美好,连接着一个庞大的市镇。

    村道上,有挑着柴禾走过的樵夫,也有随着人群走去的村妇,有人坐在河边织网,也有的倚在船头饮酒……

    只是,他们无一例外,都与寻常人不大一样。

    有的人瞳孔血红,有的人面色乌青,也有的人只有一条腿,有的人身上带着艳红如火的纹身……

    太熟悉了!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

    夏侯赦站在村落之前,站在这桥头之上,看着自己点燃这一盏青灯之后出现的世界,只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是器!

    他承继了后山之中那存在的遗志,坐拥万器,乃是万兵之主!

    而眼前的这些……

    甚至包括这个扎着辫子的女童,都是他的“器”。

    名器有灵……

    兴许是见眼前这红衣少年没有说话,小女童又拽了拽他。

    夏侯赦低头看去。

    “我不想住在坟里了,我想出去。”

    软软糯糯的声音,带着一种香甜的味道。

    女童噘着嘴,撒娇一样拉着他说话。

    桥下,一条小船缓缓划过。

    倚在船上喝酒的男人,笑看着桥头的那一幕,迷醉地眯着眼,只将酒壶往河水之中轻轻一投,长叹一声:“万兵之主……”

    “哗啦!”

    巨大的浪花凭空掀起,竟然瞬间化作一条长龙,直奔桥头之上站立的夏侯赦而去!

    ***

    白雾茫茫。

    脚下是一片坦途,毫无阻挡。

    陆香冷在告别红蝶,一路走来之后,入眼所见,除却这一片白雾,竟然再无他物。

    就像是一头穿入了迷障之中,若不小心,便连前后左右也分不清楚。

    还好。

    眼前这一盏一盏向着前方而去的青灯,为她指明了方向。

    陆香冷皱着眉头,回想着自己与红蝶之间的对话,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行走的速度并不缓慢,只是在遇到有青灯的时候才会停下来点灯。

    一盏,一盏,又一盏。

    ……

    很快,她来路之上,已经是灯火旷照,通明一片。

    青灯连成一线,延伸向她的来路。

    只是……

    已经看不分明。

    陆香冷回头看了一眼,却觉出这里面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暂时没有往深了想,只继续前行,继续点灯。

    不多时,眼前那一片迷雾,竟然似乎有了尽头。

    更准确地一点说,眼前这一行青灯,竟似乎有了尽头。

    一盏碗大的莲灯便立在陆香冷的面前,她白衣翩然,更有欺霜赛雪一般白皙的肌肤。

    人在灯前,指尖亮起那么一小团紫金光芒,只这么一衬,更有一种尘世皆俗的通透之感。

    眼前这一盏,乃是她所能看见的最后一盏了。

    只要点燃这一盏灯,她似乎便能出去,有机会拿到不语上人的《青峰庵四十八记》,那可是十九洲大地上,有史以来最全的记载——

    关于《九曲河图》。

    陆香冷觉得自己本应该毫不犹豫点燃这最后一盏灯,不管点燃之后到底是什么。

    可偏偏……

    到了此时此刻,一路顺风顺水得让人不敢相信。

    陆香冷反倒有些怀疑起来,指尖那一点光芒,也变得明灭不定起来。

    点,还是不点?

    ***

    “要死了,真的是要死了!!!”

    左流气喘吁吁,站在十八铜人巷里,终于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个词:棒槌。

    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像个棒槌!

    “我警告你们啊,我现在可是崖山弟子了,你们要再敢打我,我我我我……我就他娘地跟你们翻脸!”

    左流颤抖着手,指着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恶语威胁。

    只是还没等他威胁完,通体铜黄的铜人,便一拳头朝着他揍了过来!

    “啊!”

    可怜的左流哪里想到对方竟然还会主动攻击了,冷不防被撞了个正着,一拳头落在了那还算挺直的鼻梁上,霎时间鲜血长流!

    左流两个鼻孔里都流出鲜血来,狼狈极了。

    他气得发抖,一把擦了鲜血,也不管到底擦没擦干净,便一躬身,在那铜人再次朝着自己进攻而来的瞬间,猛地一跳!

    嚯!

    这一蹦岂止三尺高?

    左流简直险些窜到天上去!

    他险险避开了那第三个铜人甩过来的臂膀,气得牙根痒痒。

    “我就知道那个红衣服的女人没安什么好心!长得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尤其是这种长得妖妖艳艳的!啊啊啊啊真是气死我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本流氓是病猫是吧?!”

    怒火冲天的左流,一时之间张牙舞爪了起来。

    任是谁不想进来,却被人强行扔进来,接受十八铜人阵的锤炼,都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左流生是流氓,却偏偏受不得那一份流氓的苦。

    他人在半空之中,看着下方那一片毫无感情的铜人,掐算好了自己掉下去的时间——在这铜人阵中,一切轻身的功法都毫无效用。

    “啪嗒。”

    手指一翻,那一直被左流放在身前的玉折子,竟然在他险险下落的瞬间,被他打开!

    “疾!”

    口中一个字断喝出声!

    左流手指隔空一点,便有一道奇怪的回形印符,从他手中打出,隔空印在了那玉折子金红的印符之上!

    “啪!”

    回形印符消失,金红色的印符却金光暴涨。

    左流只觉得口干舌燥,紧紧地盯着。

    刷拉……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那金红印符之中,竟然伸出了一只描金纸扇,扇面上绘着几朵艳丽的花,透着一种浓重的、男男女女都能闻出来的脂粉味儿。

    接着,便是一声轻笑……

    那一瞬间,连左流自己都毛骨悚然了!

    印符之中,那一把扇子越来越清晰,竟然真的从印符之中伸了出来,眨眼之间,竟然有一个完整的如花公子从印符之中凝聚而出!

    他出来,却像是没看见左流一样,只挥舞着那洒金扇子,轻飘飘朝着下方一扇。

    “轰!”

    一股恐怖的威势浩浩荡荡,席卷开去。

    左流兴奋地握紧了拳头,就等着如花公子这一枚化身印符显露威力,一扇子将下方的铜人全部扫荡干净……

    没想到……

    绣花枕头一包草!

    看似恐怖的一阵风吹出去,竟然在眼看着就要到达下方的时候,颓然散去!

    左流简直像是当胸被人撞了一下,一口血都要呕出来了:“坑你爹!”

    果然没试用过的印符都是扯淡!

    到底是复制下来的如花公子的道印太坑,还是自己的水平不够,那是谁也不知道的。

    左流唯一知道的是……

    要倒霉了!

    下方地面传来了一股恐怖的吸力,像是压着他的肩膀逼着他下沉一样。

    金丹期就有的御空之力,在这里形同虚设!

    “啊!”

    左流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再次向着下方坠去!

    “你姥姥啊!”

    他大声叫骂起来,同时病急乱投医,死活不相信自己这么倒霉。

    第一枚印符不行,还能第二枚也不行不成?!

    “啪!”

    千钧一发之际,他再次一指头戳在了玉折之上!

    左流心里一喜,脸上那笑容刚刚绽开,可还没等凝聚成形,下一刻就僵硬住了……

    那是一枚金红色的印符,还闪烁着流光。

    这样品质的印符,在他那里统共只有两枚,一枚来自见愁,一枚来自谢不臣……

    “糟了!”

    戳错了!

    他要戳的是很靠谱的见愁师姐,不是这个谢不臣的印符啊!

    完了完了!

    左流从高空坠落,心顿时凉了半截!

    眼看着就要一头撞在某个铜人伸出来的铜臂之上,粉身碎骨——

    “去!”

    一道淡漠的嗓音,忽然在左流耳边炸响!

    在他视野之中,越来越近的巷中十八铜人,竟在这一字出的瞬间,全是溃散崩毁!

    “哗啦……”

    摧枯拉朽一般,像是被狂风席卷过去。

    每尊铜人的手臂都如同树枝一样尽数折断!

    “……”

    傻眼了。

    左流“砰”地一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可却忍不住心中那一股近乎恐惧的震惊。

    躺在十八铜人的废墟之中,他艰难地转头望去,只看见那那一道已经淡得近乎看不见的身影。

    谢不臣的虚影……

    眨眼之间,风一吹,这一道身影便如同烟沙一样消散。

    “啪嗒。”

    大放光芒的金红色印符,瞬间黯淡下来。

    翠色的玉折子从空中倒飞而回,如同有灵性一样,直直砸落到左流的身上,可他整个人竟毫无反应。

    只有眼底的恐惧与震骇,还在不断扩大。

    化身印符,乃是随机复刻血液主人的某一种道印的威能……

    而谢不臣这一字之威,在之前他与见愁师姐的多次战斗之中,却从不曾展露过。

    “言出……法随?”

    左流有些恍惚,不确定自己所感知的是否正确。

    可下一刻,他便直接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连身上的疼痛都顾不了了——

    谢不臣还藏有杀招!

    这孙犊子!

    若是见愁师姐提前遇到他,只怕是要糟!

    “一定要赶在他们碰面之前……”

    当下,左流冷汗都要冒出来了,毫不犹豫,抓了玉折子便朝着前方冲去!

    ***

    “啪。”

    又是一子落下。

    每每棋子与棋盘撞击之时,都会有一股星流炸裂之声,仿佛心底有什么东西也跟着炸开。

    随即,便是那长道之上的青灯,一盏接着一盏地亮起。

    见愁的指尖凝着星光,像是牵动着千亿星辰的光芒,一起凝聚在棋盘之上,形成一枚圆润的棋子。

    第一手落子天元,其实没有丝毫的作用。

    见愁并非不懂下棋,可当星光凝聚在她指尖的时候,她实在是难以控制自己。

    天作棋盘,星为子。

    落子,当然要在最中心的位置。

    唇边挂上一抹微笑,见愁细细的眉尾未描,却也带着浅浅的黛色,如同叠翠的远山,让她整个面容之中都带着一种悠远的意蕴。

    像是在笑自己下了一手废棋,又像是回想当时下棋那一瞬间的感觉。

    抬手落子,从容不迫。

    见愁的目光已经渐渐完整的棋局之上掠过,眼中却是异彩绽放。

    与她弈棋之人,绝对是个绝好的对手。

    红尘千丈灯,随意点燃一盏灯,不过是红蝶三千红尘界之中的一个罢了。

    虽不知眼前的棋盘到底从哪里来,可是见愁以为,在自己对面的那个对手,应当不是红蝶。

    如此的果断,如此的缜密,如此的杀伐。

    从她第一手下了天元开始,此人便毫不犹豫占据了她退让出来的先机,一手棋贴靠上来,随之步步紧逼。

    对手像是盘旋在高空的鹰隼,俯视着全局,伺机而动。

    他不疾不徐,甚至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

    这样的棋风……

    见愁眉头忽然拧了那么一下。

    下一刻,便有一枚黑色的棋子,凭空出现,如同有人坐在见愁的对面,抬了手,轻轻按住一枚棋子一样。

    黑色的棋子,如同湖水凝聚而成,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圆润与通透,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落下。

    长长的山道之上,见愁背后已经有通明的灯火。

    那一张棋盘被灯火照耀着,有着莹润的光泽透出,一点一点溢散的流光洒在了棋子之上。

    整个世界里,只有山风吹拂过耳边的声音。

    “啪。”

    那一枚棋子落下的声音,在山风里,像是一滴水落在了湖泊之中,点出了涟漪一片。

    何等清晰的声音?

    又是何等震撼的声音?!

    那一瞬间,见愁望着那一枚棋子,看着棋盘周围的布局,竟觉得方才还模糊的那一种熟悉之感,眨眼之间竟然已经难以逼视!

    这是孤军深入,险之又险的一招!

    极少有人会敢这样行险……

    可见愁,偏偏见过。

    她的棋艺,大部分来源于谢不臣,并不精湛,甚至很是粗浅。

    与谢不臣弈棋之时,往往是他主导棋局,下一个一胜一负出来,却从不下第三盘。

    见愁自然知道,那一胜一负,并非她的确有实力胜过谢不臣,只是他故意对自己放水。

    事实上,在与谢不臣的对弈之中,她从未赢过。

    红尘三千丈……

    又是这样熟悉的一手棋,在某个特定的局势之下,堪称无往而不利。

    若她没有记错,他们一行六人,全数被投入了那几盏青灯之中,只怕各自有所经历。

    棋盘对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片虚无,通过那一片虚无,只能看见一片延伸开去的山道,似乎不多时便要到山顶。

    层峦叠嶂之中,尽头的一切,似乎也开始清晰。

    可见愁的心底,却偏偏开始迷惑了起来。

    她望着棋盘对面,像是透过这一局棋,看着棋盘之后的那个虚无的对手。

    自踏入修行以来,灵魂精神会伴随着修为的增长相应增长。

    心思更加灵敏,思维更加清晰,念头更加通透……

    所有的修士,都拥有远超于寻常人的计算能力,所以在人间孤岛盛行的一些事情,放到十九洲来,却少有人触及。

    棋也是一样。

    大能修士看一眼棋盘,便能算准所有的棋路,这一盘棋哪里还有什么悬念?

    可对眼下的见愁而言……

    还不算。

    修为不够,“心”上的修为也还不够。

    她看这一局棋,一半是心思通透,一半是雾里看花。

    不是她太弱,而是对手太强。

    红蝶仙子,到底是何用意?

    见愁盯着对手落下的那一枚棋子,久久没有动作。

    整个山道之上,似乎都笼罩着一层暮色。

    见愁指尖一点一滴的星光聚散流转,像是恒河沙数一样汇聚了又散开,缠绕在她手指周围,似乎感知着她的心意。

    良久之后,她终于还是凝神拧眉,轻轻一子,贴在方才那一枚黑子之侧。

    “啪。”

    很轻很细的一声响。

    见愁眼底似乎也缠绕着那千亿的星光,不断地闪烁着,璀璨着。

    身边一盏青灯亮起,那漂浮的巨大棋盘,也随之往山道之上挪动,见愁负手,踏前了一步,随之攀登。

    棋局过半,山道也过半。

    每一盏灯,都这样幽幽地点着,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变得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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