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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沈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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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人的街道,矗立的少年,十字路口,面对着他的背影,以及少年的自言自语。

    沈衍一坐在自己的车里,注视着这可以书写进剧本的一幕。

    他只有很短的抉择的机会,再过五分钟,下一辆公交车就会驶来,那时候他就将会丧失这个绝佳,也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他真的能这么做吗?

    耳畔回想起那个人和他说过的话:“既然你们都是一样的,也不算欺负小辈,要我说来,他一直隐瞒着这件事情,才是真正的图谋不轨。”

    “他本来也不应该站在这个赛场上,要不是冒用了你的名头,他现在还在学校里啃书呢。”

    “不过是权术而已,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优柔寡断。”

    沈衍一觉得胸口针刺般的剧痛,浓郁的愤怒,深切的绝望,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是卫患,是谁都好,为什么会是卫患。

    他想到雨夜里阴郁的少年,想到他看向自己时后辈般憧憬的目光,想到他和自己比赛前的兴奋,想到他从来不加掩饰的神情,他和他的关系早已超过了现在和他有联系的任何一个人,那是他最疼爱的后辈,能在每一分钟带给他轻松的孩子,他曾经想过,等他拿到世界冠军,可以任意的规划自己的生活,就带着他重新组建一个射箭队,不再使用李广的能力,只凭借自己,和他一起,看看自己能走到什么样的地步。

    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唯一要做的事情,竟然是和他反目成仇。

    “你怎么还在想这些事情,你不明白吗,你用那个机器的时候还只是个半成品,现在既然有了卫患,说明必然有了更高的技术。别觉得自己不光彩,他也没有光彩到哪里去,你就想眼看着他用这种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战胜你,让你成为历史,再也拿不到世界冠军?”

    耳畔的声音透着自骨气里的尖锐和傲慢,沈衍一早已习惯了这个声音,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给他带来过无数正确的决定,但是这一刻,他是多么的希望自己听不到这个人的声音,甚至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个人。

    飞将军李广,他来自千年之前的老师,和他流着相同的血。

    没有人追究过,沈衍一为什么姓沈,而不是和他的父亲一样姓李,这一切的真相早已随着他母亲的去世,掩埋在层层的黄土里,然而,这是他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台阶,也是他站在这里的原因。

    十年前。

    “你怎么还在这里,碍不碍眼,滚出去。”

    面对母亲突如其来而没有缘由的恶语相对,年幼的沈衍一早已经习惯,他用最短的时间收拾好自己的书包,离开了这个算不得家的家门。

    “看,那个爹不疼娘不要的小子又被赶出来了。”

    “是啊,要是我,活成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他也没有办法啊,听说他妈是个精神病呢,不高兴会砍人的。”

    “肯定是精神病,哪有自己儿子都不给饭吃的。”

    “精神病会遗传的,你们可不要和他说话。”

    日复一日的议论和揣测,破旧的危楼里,还住在这里的穷困妇女带着自己的孩子,玩着挖泥巴的廉价游戏。沈衍一比任何人都要早熟,他并没有和这些脏兮兮的小孩一起玩的愿望,也没有因为这些贫穷到没有娱乐的女人日常一般的嚼舌根,而生气的心情。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绕到危楼的后面,这里生长着许多茂盛的植物,还有一幢烧焦的房子,这一切来源于几年前的一场大火,这里的很多人执着的认为着过大火的地方会有冤魂盘旋,所以这里除了偶尔来碰运气的拾荒者,并没有任何人烟。

    他轻车熟路的走进了危楼,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地下室。没有人知道这个地下室的存在,只有他,在曾经面对虐待,生不如死,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保存完好的小小空间。

    这里有相对温暖的床和被褥,可以让他渡过被母亲赶出家门的每个夜晚,但是这一次,他来这却不是为了休息,而是为了拿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做工精美的弓箭。不是孩子们常玩的木弓,而是当时很少为人所知的反曲弓,它的上面甚至还印着一个国际知名的弓箭厂商,但是沈衍一的眼界还太短浅,对这些事情,他一无所知。

    这把弓箭来自于一个游乐场里开射箭摊的中年人,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

    “今天来的挺早啊。”等他费力的爬上陡峭的山路,有了白头发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旁边摆着一个小小的铜火锅,“来,一起吃个饭。”

    沈衍一本来想要拒绝,他已经不求回报的帮助了他很多回,羊肉的价格并不算低,他不想浪费男人本来就不多的收入。

    但是和每次一样,他被硬按在了椅子上,很快碗里就放满了羊肉。

    “多吃点,长大了去当射箭运动员,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练习?”

    沈衍一点了点头,虽然他没有钱买专门的箭靶,但是在无人的深夜,他常常一个人去射周围树皮的节疤,这么练习下去,成绩也进步不小。

    男人笑了:“这么勤快,说不定下一个世界冠军就是你了。”

    “我会的。”

    小小的沈衍一郑重的点头,没有人知道,这不仅仅是孩童盲目的自信,而是他一生前进的目标。

    射箭,对于沈衍一而言,是自儿时就有的单纯的快乐,无论经历怎样的苛待,在箭矢射入靶心的一刻,他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仍然活着。

    这种感觉贯穿了他的一生,即使是他的母亲因为精神疾病自杀,他终于找到了他的生父的时候,即使是他的生父抱着他痛哭,诉说他的母亲因为恨他把沈衍一带走,所以他才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的时候,即使是他突然有了无数的金钱,巨大的背景,做什么事都不会被惩罚的特权的时候,他也从没觉得这一切是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只有射箭,只有赛场上七十米的荣耀。

    他要站在巅峰,他要成为世界冠军,然而,此时此刻,就有这样一个他无法绕过的绊脚石。

    卫患。

    他不能容许这样一个定时炸弹存在,没有人知道修好后的机器会带给卫患什么,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就要等下一个四年,下一场奥运会,然而凭借他现在被过度透支的身体状况,他已经没有失败再重来的机会。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把卫患扫除出这个赛季的比赛,不能让他影响自己对于国家队的冲击。

    冠冕堂皇,理所应当,可是,他也明白,卫患什么都没有做错,所有这一切的罪名,都是源于他的自私。

    “你也不需要做什么,只要今年的比赛他没办法顺利晋级,就不会和你的赛程撞上,我也没有让你不负责,你把他撞伤以后,负担他的医药费,给他一些补偿,再在下次比赛尽力的支持他,也不算你做了什么错事,反正你只是要一个冠军。”

    “只是他出头的这个时机不太好,没办法的。”

    “你能不能不要说话了!”这是第一次,沈衍一在李广面前露出歇斯底里的神情,他向来只是冷冰冰的屏蔽掉李广,但是这一刻,他心乱如麻,甚至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只能任由李广的声音一字一句的传进他耳中。

    十字路口上的少年似乎决定好了自己要去的方向,终于迈开了步子。

    “他走了,赶紧撞,你还想不想拿世界冠军了。”

    一针见血,一语中的,沈衍一下意识的发动了汽车,车轮在呼啸声中冲向了马路中间背对着他的少年,他下意识的放慢了车速,只希望不会对卫患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优柔寡断,不成大器。”那是李广的呵斥声。

    正如同每次重要的比赛一样,他感受到磅礴的数据流瞬间充满了他的脑海,他的眼前闪过李广的平生,他再熟悉不过这种感觉,李广正在通过他的基因序列,使用这具身体。

    “不!”沈衍一的瞳仁猛的缩紧,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惊呼。

    但是已经晚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脚用力的踩下油门,汽车犹如一只巨兽,重重的撞上了卫患单薄的后背,方向盘被猛的调转,车轮发出一声哀鸣,狠狠地轧上了卫患摊开的右臂。

    沈衍一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自己的车被李广开走,看着卫患痛苦的哀鸣着,倒在了地上,他感觉浑身发冷,血液都如同在倒流,满心只有逃走的冲动。

    不行,不能!

    沈衍一从李广手中竭力的夺回自己的身体,他发现自己甚至已经无法正常的呼吸,他想开回原处,但是想到卫患痛苦的神情,他无法面对,他不敢面对。

    终于,他停下了车,把脸埋进方向盘,拨打了120。

    他没有发现,任何人都没有发现,这一刻,他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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